第一百三十六章 独白

“为什么不走?”不只是这次,之后每一个因大自然暴怒而变得艰难的时节,我都会问父亲,可父亲总是摇摇头:“走,走去哪里?走去哪里不是熬?时节好了便笑,坏了就逃,又有哪个地方能留得住你?”

就在这一遍遍的问答中,他明亮的眼睛变得浑浊,年轻的脸庞变得沟壑纵横,强壮的身躯变得佝偻,灵活的双手也变得如枯枝般死气沉沉,可不知为何,偏偏固执的性格一点没变,反倒如野牛般更加不讲道理起来。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沙泉村渐渐老去,当年的小朱变成了村长,我也长大了。

大学毕业那年,我终于在镇上找到了工作,有了离开这里的资本,想将父亲一起接走,照例,又展开了一场关于留下和离开的争论。

“既然如此,你何必送我出去读书?”

“让你明白为人处世要记得根在何处的道理。”

“根?就这穷山恶水有什么好记住的?”

“你就是被这穷山恶水养大的。”

“妈妈也是被这穷山恶水害死的。”这话我没有说,无数次到了嘴边,我还是咽了下去,我不舍得说,不知道是不舍得那个尚未周岁便失去了母亲的孩子,还是不舍得面前的老人。

良久,我悠悠问道:“你知不知道三叔家的小儿子去镇上打工了?”

“都钻到钱眼子里去了。”

“这怎么算……”

“你三叔说了,他寄回来的钱一分也不会要,你也一样,爱走就走,走了就别回来了,沙泉村不缺你一个,别给我在老祖宗面前丢人。”

“又是老祖宗,我每年清明重阳陪你回来磕个头便是了。”

“你有什么资格给老祖宗磕头!”

又是不欢而散,近年来,这样的争论越来越多,可从来都没有结果。我看不懂我的父亲,明明矮小佝偻对着村人一脸的好脾气,可遇到我,却犟得像一枚永不服软的钢镚。

但我没有放在心上,多少年的传承了,不可能凭我三言两语就改变,我本以为我还有时间慢慢劝说,可时间从来不等我——父亲病了。

我赶到家门口时已是屋后,那个我记忆中依旧高大的老人瑟缩着身体,孤独地坐在院中竹椅上,手里捏着一根土烟。见到我回来,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土烟,烟雾从他的口滑到肺,又重新从他的嘴巴中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你怎么回来了?”

“赵叔说你咳血了。”

他不言语,我只好继续问道:“多久了?”

依旧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