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子对常朝云说:“你莫要信口雌黄,挑拨仙界三派的关系。”又对苏荣道:“都是过去的事,你再追根问底,又有何益?”
苏荣当然明白,莲香子意在言外,登时闭了嘴。直到翌日,她同鹿连城一道去城外为顾乘风、左仪采草药,才向鹿连城重提此事。上山采药向来是薛蕲和薛蓬姐弟俩的事,无奈头天晚上,莲香子为万年灵芝破除霹雳神火咒,元气大损,姐弟俩要为莲香子调息理气,采药一事便落到鹿连城头上。急需的草药有三样,虽算不得稀罕之物,却因这三味草药都生于悬崖峭壁,单是找到草药已非易事了。
二人清晨出发,寻到午后,才掘了两味草药。他们飞入一片山坳,在一条小溪旁吃着随身的干粮。苏荣累得很,一坐下来便抱头倒在草地上,望着飞过天空的两只斑鸠,喃喃地说:“天地万灵生生灭灭,周而复始,比之宇宙星辰,实在是微不足道呀。”
鹿连城道:“有朝一日,你凡胎得脱,飞升三十六重天,便与天地齐寿了。”
苏荣笑道:“若只图天地齐寿,何苦投奔仙门?修炼魔功倒省事呐。”
“可是修炼魔功免不了身受寒毒之苦,有个靠山还好,如若不然,倒是生不如死的。”
苏荣起身,打鹿连城手中揪下一块馍,问道:“都说邪魔满口胡言,可是昨日那妖女所言,我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了。若真如她所言,当日南淮捉拿叶氏,真正的目的是我和师兄,叶家人反是顺带除之,难道白泽观的人连仙门之谊也不顾,当真要致我们于死地?”
鹿连城道:“你们仙界三派的纠葛我虽不知就里,凡尘的人情冷暖我还是略知一二的。凡人阳寿虽短,却有这样那样的欲望,而欲望虽众,归根结底了不起一个情字,一个利字。无论为情为利,欲求俞旺,苦楚俞剧,到头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良心也就分文不值了。”
“师父总教导我们,要我们提防白泽观弟子,我起初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白泽观的人已经把我们重明观弟子视作仇敌了。”
“那倒未必。”鹿连城揣一口馍,轻轻嚼着,说,“我在京中常与俗修仙道往来。有的说,白泽观上下并不齐心,万妙毒王上官龙与掌门早有嫌隙。尤其是四代大弟子惨死,二人更是面和心不和的。有没有可能,要取你们性命的,是上官龙呢?”
苏荣思忖道:“我和师兄同那个上官龙并未结仇,他何必杀我们?再说他当真要取我们性命,那天在南淮刑部大牢,他若使出他的独门绝技,我和师兄是难得逃出生天的。他再将我二人形神炼入内丹,谁又知道我们是为他所害?不过当晚,那几个仙门中人乔装打扮不说,连法器也不施用,足见他们害怕暴露身份,行事极稳妥,又或者受人指使,有所顾忌。你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有没有道理我并不知晓。不过你身处是非之中,凡事该小心才好。我也不能时时护着你,只能日夜为你祈福,盼着你逢凶化吉。”
鹿连城如是说,苏荣倒来了脾气,抱头倒在草地上,说:“你既有妻儿,我小心不小心,生或死,与你有什么关系?还不如死了清净痛快,也省得回了山日日惦记。”
鹿连城靠在她身侧,凑近她的脸,道:“你再说这话,我连寻死的心都有了。你又不是不知,薛蕲本来就看不上我,我对她,也早无夫妻情义,不过有一对儿子,将就了这许多年。我对你一片痴心,你看不到也罢了,却不该说什么死了清净痛快。你死了,我如何活得下去?”
苏荣起身,扶着他的胳膊,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如何当真了?”
鹿连城道:“你随口一说,我却不是。”
苏荣凝望鹿连城湿漉漉的眼睛,说:“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思,可是我跟你……”
鹿连城拿指头捂上苏荣的嘴,道:“你不说我也晓得,我跟你是只求今朝,难计明日的。”
苏荣一把握住鹿连城的手,道:“只求今朝又如何?我才不管来日呐。”言及此,她翻身摁下鹿连城的胸脯,又说:“在我面前,你再不要提薛蕲。我只当这世上并无此人。”一面说着,她俯身亲吻鹿连城的嘴唇,不许他言语了。鹿连城的唇又软又糯,正因软,含在口中并无多少温度,甚至有一丝意料之外的凉意,正因糯,好像随时要融化,是蜂糖的质地。苏荣索性趴在他身上,双手扎入他略嫌蓬松的黑发,拿一种游走于紧张与兴奋之间的力度,缓缓地揉着、搓着。
鹿连城打腰间扯下他那枚麒麟戏珠玉佩,道:“你我难得一聚,上回我赠你玉佩,你未接受,你可知道我心里怎样的难过?这玉佩跟了我多年,你若在山中寂寞,想起我来,有这玉佩陪伴左右,也聊以慰藉相思之苦了。”
苏荣接过玉佩,揣进怀中,抬眼看他,说:“你不是山中弟子,哪知山中规矩?这玉若叫我师父发现,那可不得了。当日你赠我玉佩,我又不知你是何心思,名不正言不顺的,怎好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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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你知道了。”鹿连城抿嘴一笑,凑在苏荣脸蛋跟前,道,“我对你是没有二心的,我可对天起誓。”
二人回太岩城时太阳已然西垂。经万年灵芝、常朝云合力调理,顾乘风与左仪已呈三华浑沌之势。照理说,修道之人最忌三华浑沌,因为血魄只存五行,未有阴阳之辨;真元则以阴阳之异融于内丹,至经脉穴道而得寒烈之别、五行之位;罡气单分阴阳、寒烈,并无五行之变。凡人一生三华浑沌,无以凝聚天地仙灵宝气,以至气散元虚,进而血魄浊滞。修道之人一旦三华浑沌,轻则内丹消损,道行锐减,重则气绝身亡,元神弥散。
莲香子为护二人肉身,将冰蒺雪蟾珠打入二人丹田,以守其内丹,再施天英火融咒打通二人奇经八脉,以玄明耀日经封上二人百会、玉堂、命门三道要穴。本来玄明曜日经是一道伤人伤己的法门,单以此法封禁寻常穴道已足够禁制其人之法力,百会、玉堂、命门一封,顾乘风、左仪便法力全无,几成废人了,超出十二个时辰,甚至有道行尽失之险。莲香子此举实乃置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唯有禁制二人法力,一旦其三华浑沌,内丹才不至于自行干涉调解,导致三华各归其位。不过也正因她施了这样激进的法门,没有万年灵芝相助,仅凭莲香子和常朝云的法力,莫说十二个时辰内将二人三华打作浑沌之势了,便是二十个时辰,也难得做到。
苏荣和鹿连城回薛府时,万年灵芝和常朝云尚未大功告成。莲香子经一对儿女襄助,元气已恢复得八九不离十。她查看过鹿连城背篓里的草药,不觉眉头紧锁,咕哝着:“连城,这紫菱草宜连根拔起,下手要快,出力要猛,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鹿连城刚要说话,薛鲁却道:“祖母,下次再要采药,您便遣我和哥哥去吧。”
莲香子道:“你当采药是去游山玩水?这里头的学问大了去了。况且崇山峻岭中处处都有危险,万一碰上妖怪,你们如何应付得来?”
薛鲁还不依不饶,莲香子喝道:“鲁儿,你莫要以为你仙根过人,便无所顾忌了。莫说你还未入仙山,便是仙山正室弟子,因骄纵大意以至道行尽废的并不在少数。你若有你母亲一半谨慎稳沉,我也放心了。”
众人用了晚膳,莲香子又喂过薛鸿儒汤药,万年灵芝和常朝云才从丹房出来。二人都面色黯然,气喘吁吁,举手投足间疲态尽显。莲香子早在薛府后院布下一门符阵。此阵既无名目,也无考据出处,这是因为玄鹤宫法门并不以阵法见长,莲香子又不敢再冒险透支元气,以至伤及根本,只好以天罡五行变位为根基,再配合玄鹤宫两道符箓,创此符阵,真真是扬长避短了。阵中有东、南、西、北、中五关,又分内外两重阵局,符箓都在九尺高的藤黄旗上,乃鸡血所画。内局四关由八道坎离双花符把守,东、南、西、北每关各两符,呈四象齐全之势;外局由十六道冰火神雷符把守,东、南、西、北每关两符,外加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向各两符镇守,呈八卦圆满之势。
要催动此阵,单有阵形、阵势还不够,独缺了一样宝物,名叫朱蕖子。莲香子为顾乘风、左仪各点了一道七星灯,吩咐众人日夜守候。这便启程前往南淮彭泽,以求宝物。五日后莲香子得宝而归,将其一分为四,炼作四轮焰气,埋入内局东、南、西、北四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