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用力回想,苏扶风也记得很清楚,夏君黎领禁军离开临安直至强冲青龙谷的两日——也即单疾泉离开青龙谷试作“说客”至尸身被发现那两日——凌厉和瞿安都不在家。凌厉当然是在青龙谷帮着拓跋孤一同抵御禁军。可瞿安——瞿安去了哪里,就说不清了。
“他是朱雀下葬次日走的,至于有没有去过屏风山——我便不知。”苏扶风道,“这日子虽然可疑,可他走时没什么异样,只是回来之后……”
“回来之后如何?”
苏扶风稍停顿了一下,“回来之后,他留在家中时间越发见少——以前虽然也如是,但不曾如此频繁。有时早上还在,下午却又出去了,晚上也未必回来。起初我也不在意,但后来出了那件事——就是,瞿安去一醉阁买酒,沈凤鸣却追过来说,他买酒是假,存心要带走刺刺是真,由是更怀疑是他伪造了金牌令,引致黑竹行刺夏庄主之变故。我虽然把沈凤鸣打发走了,但也和凌厉说了这事。本来还想该怎么去当面问问,只是他多半已觉到了什么,便说,他原也不想这般来来回回的,既然我们也不喜欢,往后他干脆不回来,独自住在外头吧。凌厉一向顶恼怒他这般,什么都不解释只顾回避,便与他争吵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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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扶风说到此处,向凌厉看了一眼,接着道:“我自是只能尽力劝和,凌厉便要具问他一个道理,究竟他最近是因何这般往来忙碌,盼他能开诚布公,勿要再将我们当了外人般。可是瞿安这样子都多少年了,他不想说的事,无论好言好语还是恶言恶语问他,都问不出来。凌厉越发生气,就与我说随他去罢,不管他了。”
凌厉不免叹了一声:“话虽如此,又岂能真的随他去。我总信他只是与我们冷淡,却不至于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所以临到他真要走,我又去问他,他是否嫌武林坊那住处太近闹市,不够清净,倘是如此,左右也要开春了,我们便搬回来这竹林,他不管是想独处,还是要试验什么造物,这林子里没别人,尽够他折腾,只盼望他不要当真撇下一家人——我母亲一旦癔症发作起来,一向只认识他一个,若没他在,连饭也未必肯吃,只怕要一蹶不振。他听了之后,只肯答允有空时便回来看一眼,却不肯答允不走。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自然也不能再强求什么。我知道他在朱雀山庄困了十年,又被我以母亲为由在临安困了二十年,从来都闷郁不乐——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从没弄清楚过。我自己前些年也时常半年不归家,如何还能反质他,只要他还肯隔几日回来一趟,我也无话可说。”
“若是能隔几日就回来一趟,那他现在应该也住得不远?若是就在这临安城内外某处,我总能设法找他出来。”
凌厉摇头:“就连我和扶风都缀不住他,从未得知过他确切住处。你纵然是动用手里的人将京里京郊尽数搜卷一遍,他却定须比谁都敏觉,倘若不想给你找到,尽能有办法遁走。”
“那他上回何时回来的?大约何时再来?”
凌厉苦笑:“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都由得他。你想见他,怕是只能随缘。”
夏君黎踌躇了下:“可否让我看看他的房间?”
“可以,不过——有用的他都带走了,没留下什么。”
“有没有……他的留字?我是说——他的手书,我想认一认他的笔迹。”
“君黎,”苏扶风在后道,“你要认他的笔迹做什么,莫非你另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确实是有,”夏君黎道,“我只是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你们……”
“我们与你说了这么多——你却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我们?”苏扶风显见有些失笑,“这世道是变了,以前怕你给人欺负,却原来我们才是最合该给欺负的?”
夏君黎微微窘迫,“因为……”
因为关于瞿安的往事是俞瑞告诉他的,而他原本并不想在他们面前提到俞瑞;更因为他不知自己是不是有这个资格将所谓家世真相在凌厉面前揭开,将他推进一个已经过去了数十年的、本来与他毫无瓜葛的世族仇怨里。而甚至自己,对那一切都还一知半解,如果瞿安都始终没有说,自己这个外人,又要怎样越俎代庖,扮作一个“全知”?
可是,易地而处——甚至不必“易地”,只要想象一下当初自己如何渴盼着知道生身父母的真相——便能知道要如何选择。直至今日他仍感激彼时出于“义愤”将家世真相告知自己的沈凤鸣。他或并无资格做那个说出真相的人,却也更无资格做那个隐瞒真相的人。
他从怀中掏出那卷抄本。问那守当官要来的时候,大约他便知道——是为了凌厉要的。
“你们先看这个。”他说,“我等会儿再与你们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