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她翻来覆去地做了许多梦,梦里女儿还是六七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和她一起在游泳池里游泳。突然女儿呛了一大口水,双手双脚在池子里乱划,到处抓摸着什么,江若华连忙冲过去一把抱起,使劲地给她拍背,女儿咳嗽了一阵,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江若华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衣服潮乎乎的,她出了一身汗。
空调还在嗡嗡地开着,房间里冷得像冰窖,可她却一身冷汗。她定了定神,打开床头灯,橘黄色的灯光温暖了眼睛,房间里一切如常,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窗户,柜子、箱子都安安稳稳地站在角落,她这才觉得一颗心慢慢平复下来。
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正是凌晨三点。夜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现在都睡得正熟,她想去女儿房间看看,又担心吵醒了她们。想了又想,还是作罢。
可是她的一颗心还悬在空中,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难受极了。真想找个人说话啊。可谁又会愿意在这半夜三更听她说话?她每天都在说话,和同事、客户、孩子、父母、快递员、店员等等,和各种各样的人说话,但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张着嘴,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个人说话。世界上那么多人,却找不到一个随时可以说话的人。
孤独就像潮水一样,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开始,她抗拒着它,不允许它靠近,她拼命挣扎,给自己找许多事做,工作、看书、搞卫生、看电影,她默默地、努力地、想各种办法远离孤独,有时候看似已经成功了,但它总会在她不留神的时候、能量低迷的时候,疯狂地反扑上来,瞬间将她淹没 。
每当孤独来临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沉入了深海,眼睁睁地望着天空和光一点一点消逝,鱼群一浪一浪地从身边游过,却始终没有触碰到她。她觉得冷,然而冷还是有知觉,因此更加痛苦。她一直沉,沉到没有光的所在。
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痛苦万状,一夜一夜失眠,可第二天还要顶着乱糟糟的心情去上班,还要装得和没事人一样。
后来她终于学会了,既然它一定要来,那就适应它、习惯它。于是当孤独疯狂地朝她扑来的时候,她站住了,拥抱了它。尽管它的冲击力几乎把她瞬间击倒,但她还是承受了下来。它像狗一样舔着她的脸,她皱起了眉头。
于是它折腾了一阵子,最后无趣地走了。
现在她明白孤独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种情绪。它和所有的情绪一样,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她为什么要讨厌自己的一部分呢?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呀!于是她仔细地审视它,接受它。当它来临的时候,她静静地等着待着,它静静地经过她,再静静地离去。她眼角噙着泪,目送它远去。
她等着它走,但今晚它似乎在这里停住了。四周静极了,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这寂静无限膨胀,几乎和宇宙连为一体。她抓起手机,打开微信,手指飞速地在通讯录上滑动。
几百号人的微信上,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笑了,手指停在王天明的名字上,打开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在吗?”
但那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她不想被他误会,在这样的深夜,在这样的时刻,这样两个字处处透露出寂寞和暧昧的气息。她不想让他这么以为。
关掉手机,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床头的一本书,强迫自己看进去,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些字和标点符号之间却没有一点关联。
窗帘微微有一道缝,有一道光透进来,渐渐地越来越亮。江若华打了个哈欠,已经六点了。然而她的头昏昏沉沉,眼皮却渐渐沉了下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