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染衣脚步轻快,三两步便站定于池水之前。
池中水流依然永不止息。藕色的帷幔飘飘荡荡,一股甜腻的香气氤氲在暖雾之中。
唯独与离开时不同的是,那玉白色的地板上正一片狼藉,四散着女子衣物的碎片。这衣料自是极好,颜色也恬淡安宁,在月光与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而这样一件衣服,是方才分别之际,他亲手替那小帝姬换上的。此时它们纷纷扬扬散落满地,犹如鸟儿被撕扯下来的破碎的白羽。
叶染衣头一次对自己身为习武之人,那名为耳力的便利感到了痛恨。
一墙之隔,隐隐传来啜泣,有人正如同野兽一般呼喊咆哮。
“咚——”
“咚——”
“咚——”
叶染衣的双腿犹如灌铅一般,只余零星的意识驱策他走向内室。他缓缓伸出手,拨开面前缭乱飞扬的纱幔,正看见一尊破败的偶人,正被身着黄袍的男人以极为苛刻的手法,抢头于地板。
“咚——”
显然,方才那若有若无的钝响声,便是自这男人手下发出。
“——染衣,以后...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我会一直保护公主殿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嘻,说好了哦,要一直保护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是小狗!”
那“偶人”被做得太过精致,以至于那散乱的青丝与浑身的血污都没法掩盖她的艳丽。此时她正抬起一截无力的藕臂,纤细的手指之间寒光闪过,似要在下一刻洞穿正伏于她身上的男人的心脏。
——他曾与那精致的手指拉过钩,缔结孩童的约定。那时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池面上盘旋雪白的鸟儿,它们扑扇着翅膀,向着远方飞去。
恰逢此刻,“偶人”的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珠微微转动,却正与迎面闯入的不速之客四目相对,瞧了个正着。
而叶染衣的手指还保持在挑起帘幕的一瞬——
下一瞬,一只苍老而青筋毕露的手猛然将那截藕臂按过头顶,再次予以她几近灭顶的折辱。
——在这个她深爱的男人的面前。
肮脏,肮脏,肮脏,肮脏,肮脏,肮脏,肮脏,在这铺天盖地的名为羞辱与仇恨的苦海之中,她仿佛那将要窒息,浑身腥污的臭鱼烂虾,于此时此刻,被迫在爱人面前开膛破肚。
——露出她伪装良久的,满腹的污泥与不堪。
——她连哭叫与落泪的力气也彻底消散。
“你这贱人!贱人!贱人!你这贱人生的小贱种!”在那药力与嫉恨的双重驱使下,这为世人奉为九州帝王的老者,正如同一只发了疯的野兽,朝着那破败不堪的帝姬,施以世间最恶毒的恨意。
“要怪就怪你生得太像她,引诱朕,蛊惑朕!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贱种!为什么每一个与你相像的皮囊,用过之后又变得不像你了?!是不是你这贱人在阴间也诅咒着我,叫我不得好死?!”
老者仰天狂笑,嘴角涕泗横流,几乎要裂开一道血口。
“哈哈哈你也该诅咒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胆敢背叛朕,胆敢与朕抗争?!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究竟谁才是这永昭的主人?我的,我的,一切都是我的,就连你唯独珍爱的女儿,不也照样是我的?!没关系,我还能活很久很久!哈哈哈哈哈哈哈!赵亦舒,我最爱的三妹,我的好皇后,我的好亦舒!你就抱着你那所谓的家国理想,在阴间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场不伦的闹剧并未以不速之客的来访而告终,相反,在看到了来人之后,那老者面目扭曲而狰狞,似乎已然将他错认为某个早已逝去的“老友”。
“叶守清!!!”
“哈哈哈哈哈!!!!!!叶守清!你这缩头乌龟,你终于来了么?!”
老者看着自己,满眼杀意,若不是行动不便,叶染衣毫不意外他会冲着自己暴起而来。
“我来了。”
叶染衣双唇翕动,颤抖了半晌,只轻轻吐露出几个字。然而这句话却不是对这至尊的老者,而是冲着面前那位他奉为心中唯一一片无尘之地的小帝姬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