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九十八响鸣（上）

晚渡山会所里外黑漆漆的一片。

平稳盘旋的山路道口侧旁那一小间配电室的门锁被撞砸得稀烂，临时接报抢修的维修工人费了挺大的劲才把这场突如其来大规模断电的始作俑者野生雄鹿从几乎半数烧毁半数扯断的配电柜跟前拖拽挪开。

肖乐天揣好警官证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车，隔着挡风玻璃抬手跟方才半侧在车前挥动着警示用的红光灯棒试图拦停劝返的大哥挥了两挥，耷下视线扫了一眼江陌手机上正在外放的直播画面，沉重地捯了口粗气，扣紧了安全带就一脚蹬在油门上面。

“晚渡山那会所早些年不是办过私人的狩猎场嘛，后来经营资质到期，外加上隔三岔五的出事，狩猎场好像就没再开放，查封后养殖的那些兔子鹿什么的卖了一半给动物园，放生的那一小部分这两年在深山野林里也算是能稳定地活下来，野鹿上道遛弯儿的情况挺常见，偶尔也能碰上意外事故，有车为了躲他们撞断个路灯电线杆什么的都不算什么稀罕……不过深更半夜发疯撞配电柜倒是头一回见……这停电阵仗可大了，晚渡山和山底下那个什么老式的泵房供电都靠这小屋子里的变电箱。现在短路烧了之后，外加上损坏的设备，断电维修就得两天起步，听那大哥说刚准备报警找林业局买账，结果没想到我们刑侦的先找上门——”

肖乐天撑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配电室旁边被灌木丛遮挡住围栏里面，扬起下颏略微一点：“现在乱七八糟的也看不出事故原状，就说估计是有一只小鹿被路过的车撞飞了，掉到配电室的围栏里面去，铁丝网拦着，那雄鹿就发疯了呗……”

“应该是人为。”江陌死死盯着屏幕画面的目光一晃，趁着缓慢摸拐过攀高山道的空当，虚虚敲点了一下配电室铁皮屋顶上方掩藏在夜色里污痕：“小鹿怎么出的车祸不清楚，但雄鹿撞配电室肯定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把重伤或者已经死亡的小鹿扔到了配电室房顶，引导雄鹿去撞。”

肖乐天先怔，抹了把方向盘直楞楞地盯着路面上逐渐消失的暗痕缓慢回想，眨巴着眼睛总算记起来幼鹿疑似遭撞的那摊血迹似乎偏歪在下山的路侧方向，猛地瞪圆了眼睛转头看向江陌：“……宋亦珂还真在这儿？！合着闹出断电这一出，是想躲开晚渡山的安保门禁系统往里闯——这地儿封归封，但一直都有想捯手卖掉的老板在护养，断电进去手动落锁之后，再盗用外网IP开直播拖延时间……”

“看路啊大哥！”江陌抬手把肖乐天的脑袋掰回到正道上，转头眯了下眼睛，远远地了向晚渡山会所侧门正对那一小块儿杂草都长了半人高的工作后勤用停车场，摇下车窗探着身子朝草窠上隐约的拖拽碾压痕迹的来处定睛张望半晌，蓦地就回手搭压住了肖乐天的肩膀，“停车！给老顾打电话叫人！”

江陌没等肖乐天踩稳了刹车就拽开车门一跃而下，原地滚了个跟头就拍拍身上的沾灰冲到杂草平台的尽头方向，顶着山风向下望了一眼，吆喝了一嗓子“套牌车在这儿”，转头又快步折返，催促地拍了拍车前引擎盖，示意肖乐天把车头怼在内侧落锁的铸铁门跟前，往直播间里敲了一行字就把手机一揣，蹬了一脚车轮就翻身踩着车顶，纵跃攀上了会所断了红外防盗监控的院墙，举着强光手电扫视一遭了无收获，又重新把挂着直播间的手机捞回到掌心，觑着画面里犹豫了许久总算掏出手机的人影，径直把电话敲砸在他的手机上。

“宋亦珂。”

“……江警官。”

“到此为止吧，你还有的回头。”

宋亦珂没说话，呼吸绵长沉重地喷扑在话筒上，无声许久才极轻地笑了一下，“杀了那么多人，还能有机会回头吗？”

曾经圈定过一片狩猎场的晚渡山会所可供搜寻的建筑面积实在宽敞，江陌踩着疏于打理的行车路面，离得老远指使着肖乐天先兵分两路去把会所园区的正门拽扯开放，转身快步奔向主楼侧旁，勉强压着粗重的喘气声脑子飞快地转想：“你说的册子……在山上。”

宋亦珂“嗯”了一声，停顿几秒又提醒似的问道：“找到我姐了吗？”

“骨灰盒找到了。”江陌思忖片晌，“不过开盒拿证据的事儿，还是你亲自来比较好。”

宋亦珂苦笑着叹了口气，试探着问了一句：“……这种主观性的记述，能有用吗？”

“只要是犯罪事实，就一定能找到机会把这些人绳之以法。”江陌站在主楼门外，挪开手机搭眼扫向了直播屏幕里宋亦珂头顶上方偏斜的天花板和后方角落里没有被遮挡完全的气窗式样，仰头看向楼顶上方的阁楼暗窗，“但前提是，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替你姐揭露这些她想要公之于众的真相。”

宋亦珂却笑：“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怕我跑掉，顺便劝我收手……可是江警官，我早就没机会了，替我姐报仇……总归是要还的。我也不会跑掉，毕竟我不是我姐，我也没她那么伟大的念头，我就想替她报仇，仅此而已……现在离完成我的目标只在咫尺之遥，我折腾什么都没必要——不过江警官，我知道你因为之前我被陈佐奕欺负的事一直对我有那么丁点儿的……关切，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把那本册子托付给你好不好？每一个加害者，每一个推波助澜的冷眼旁观者……跟我姐有关的坏人我都杀掉了，至于其他的人，我还是挺愿意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

宋亦珂缓慢地站起身，示意似的冲着摄像头挥了挥胳膊，然后撤身站定到了那一层明显是为遮掩参照物特征的黑布跟前，铆着劲儿向下一扯，然后捞起一把铁镐攥握在手里，奋力地翘烂了钉钻在墙面上的挡光木板，面对着无声闪烁的红蓝灯光眯了下眼睛，缓慢地回过头。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在这儿结束……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