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海和尚还是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何肆看着宗海和尚,像是孩子受了委屈,大人却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呜咽道:“宗海师傅,你为什么不理我?”
宗海和尚这才开口,解释道:“小何施主,你现在看到的我只是光阴流水中的一段影像,却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情,是我为了有备无患,故而自言自语说了许多话,小何施主此刻有什么想说的,我也应当能料定一二,所以有些对话的能力,至于对答如流,那就有些难了,不过还请小何施主畅所欲言便是,我留下的话语中如有答案,自会回答,若是没有,便不回答,所以可能会显得有些呆板,还请你不要见怪。”
何肆闻言,怔了怔,兀自消化一下他的话,这才又问道:“宗海师傅你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宗海和尚回答:“小僧猜测天老爷的手段,定然不止于此,他应该是磨损我的修持,不想让我后续出手,所以,我先留了一些后手。”
何肆问道:“天老爷是谁?”
宗海和尚回答,“刘景抟,瓮天之主。”
何肆又生疑惑,“瓮天是什么?”
宗海和尚回答,“字面意思,一处瓮中观天的小洞天,被其以掌中佛国的神通炼化手中。”
何肆问道:“我是谁?”
宗海和尚回答道:“你叫何肆,祖籍山东泰安州,出身天奉府,朝奉城,也就是京城,家中有父母二人,同母异父姐姐一人,待年媳姐姐一人。”
何肆喃喃道:“我为什么都不记得了?”
宗海和尚不答。
何肆便知道这话他没料想到。
何肆又问,“我们去蝙蝠寺做什么?”
宗海和尚回答,“祓除血食之祸。”
何肆不解,又问,“血食是什么?”
宗海和尚不答。
何肆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宗海和尚不答。
何肆只觉得自己脑中浑浑噩噩,没有一丝清灵,颓然道:“我该怎么办?”
宗海和尚轻声道:“原夫大地众生,居生死长夜中。”
何肆摇摇头,“我听不懂。”
宗海和尚笑道:“小何施主应该听得懂的,因为你再不是那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之人了。”
何肆脑中忽然泛起一丝回忆,这是宗海师傅为自己讲解过的《坛经》,指漫长昏昧的生死轮回,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
何肆心中空洞稍稍填补一丝,然后问道:“宗海师傅能帮帮我吗?”
宗海和尚回答:“断尽一切见思惑。”
何肆没有一丝明悟,却是知道这是六神通中的漏尽通!
见惑与思惑之并称:见惑,乃意根对法尘所起之诸邪见。即迷于推度三世道理之烦恼;思惑乃眼耳鼻舌身五根,贪爱色声香味触五尘而起之想着,即迷于事理之烦恼。
此见思惑为声闻、缘觉共执,故称通惑。由此招感三界之生死,故为界内惑,须修空观对治之。
自己现在,就是遍身的空虚。
何肆苦笑道:“我一时不知道问什么了……”
这本来没有期望有回答的一句话,却是让宗海和尚开口,“慢慢想,没关系的,时间足够。”
于是在这为期三千八百九十七天的夜航船之途中,身处漫漫长夜,只有手中一灯如豆,何肆开始了多数得不到回答的询问。
何肆的所有记忆都被王翡剔除了,所以他自然忘却一切。
但唯二两段,王翡无可奈何,因为并不存在时间流逝。
一段是何肆落入京越大渎,宗海和尚以大神通将其裹挟置于无色界中第三层,无所有处,五年时间。
还有一段,则是上一次夜航船,两人坐而论道的十一年。
所以何肆说自己已经三十岁了。
其中现实十四年的记忆点滴已经被王翡尽数抹去,如果没有这两端并不存在光阴跨度的记忆支撑,何肆就彻底死了。
好在现在的王翡只抹去了何肆人生之中的十四年,还有十六年。
如雾亦如电,却是真实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