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陈炳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聪明人,知道陛下要扶持乔家,便是打算另起炉灶,而他这个饱食终日、备位充数的藩镇,若是再无动于衷的话,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只怕不日就要“愧对天恩”,重蹈那位“兴庶人”的覆辙了。
温玉勇也猜测自己此行,剿匪兴许不是重中之重,毕竟与那山南起了年号“太平祥符”的何汉臻比起来,山东十二崮的小打小闹就是小巫无疑了。
几人剿匪之事并非刻不容缓,那或许就是陛下他肇基帝胄,想要先逼自己的几位皇叔祖服软。
鲁王这边是这样的,江南道越王那儿也大差不差,台、温、处三州府一道儿反了,一首旗帜谣广为流传:“天高皇帝远,田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温玉勇心中大逆不道地想着,也得亏了离朝内忧外患,造反的地儿还真不少。
而他所料确也八九不离十了,早几月时间陈含玉就命印绶监大太监刘传玉去过鲁王府传话过,若非敕谕乔家剿匪一事几乎齐头并进,倒也勉强能个先礼后兵了。
陈含玉也是直言不讳地说,等平乱十二崮之后,自己就在京城静候鲁王光台,便是该“论功行赏”了,只要鲁王当时首肯,就算后续全局都是出工不出力,乃至隔岸观火,便能占上现成的大便宜,至多是一个世袭罔替,着实条件丰厚。
可惜这陈含玉看来再简单不过的袖手旁观,对于陈炳荣来说却无异于自断臂膀,须得有一份蝮蛇螫手,壮士解腕的决绝,毕竟十二崮匪患是他养在自家后院的豺狼,若是眼睁睁看着乔家剿匪成功,继而成为庙堂新贵,陈炳荣就是将刀亲自递给了陈含玉,必定是要步那位意图不轨的兴庶人的后尘的。
只可惜站在陈炳荣的角度,这世袭罔替应该不假,却是有越王陈枢贤的前车之鉴,有些过于敷衍了,鸡肋。
还是先帝陈斧正在府顺年间提出的老一套,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
这不就是变相的削藩了吗?叫一个手握数万兵权的老藩镇如何甘心?
须知离朝在太祖皇帝之时就许下诺言,宗籓世世皆食岁禄,昭显帝王亲亲之谊甚厚。
陈含玉这个不肖子孙!祖宗成法,不刊之典,岂能违戾?
鲁王自认比起兴庶人之前的所作所为,自己已经算是恪守规矩、偏安一隅了,故而陈含玉此举,有些咄咄逼人了。
而自以为捋清来龙去脉的温玉勇却是安心不少,如此说来,无论这贺炎彬所来出于何种目的,至少有八分确定他是友非敌,也是顺势拿起那所谓的蒙山茶呷了一口。
嗯,还真别说,香气馥郁,鲜爽回甘,齿颊留香。
贺炎彬见状,心道真如世子殿下所言,这温玉勇就是个刚愎自用,自作聪明之人,多半只管臆测,并且先入为主,不疑有他。
之后的时间,鲁王府护卫指挥使贺炎彬与仪銮司百户温玉勇还算相谈甚欢,敲定了诸多事宜,若是按照两人“一拍即合、高屋建瓴”的合谋,有鲁王府这一千围子手和一千护卫的加入,择日会兵,剿匪之局必定势如破竹,不消三月时间便可平定十二崮,届时各回各家,论功行赏。
贺炎彬还不忘笑言让仪銮司在皇帝陛下面前为鲁王美言几句。
温玉勇满口答应,凝滞气氛谈笑间冰消雪释。
至于占据主场的乔家众人却自始至终沦为两方陪衬,老家主乔幽谷毫无芥蒂,茶过五味仍是说着没见地的车轱辘话,老家主尚且如此,乔家六房各自就更是有心无口的泥塑木雕了。
贺炎彬便将众人作态一一看在眼里,这般唯唯诺诺、亦步亦趋的模样,哪有一点背靠朝廷,方兴未艾的样子?
可越是这样,越是不容小觑,正如世子殿下所料无二,会咬人的狗不叫。
就当温玉勇与贺炎彬你来我往还要拉扯一番之时,一旁老神在在的王宁虎却是忽然站立起身。
此举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王宁虎却兀自踏步,向厅堂外走去,就算今天喝的是金贵万分的蒙山茶,他一个俗人同样品不出其中滋味,不如兰陵美酒的郁金香、琥珀色更能勾人,他能坐到现在,已经是给足了温玉勇和乔家面子了。
大房乔远生见到王宁虎动身,赶忙出声问道:“王客卿,你这是要去哪里?”
王宁虎脚步一顿,背对众人,隐隐面露无奈之色,他虽是武人,可五大三粗的也就仅仅是外貌而已。
这节骨眼,乔远生还整这一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刻意为之?真不知道出头椽儿先朽烂的道理?
他却是懒得多想,转过身来,对着乔远生瓮声瓮气道:“找你娃儿去……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今天的时辰差也不多了。”
乔远生先是错愕一瞬,旋即惊喜交加,赶忙抱拳,既激动且惭愧道:“朽木不可雕,犬子叫客卿劳神费心了。”
王宁虎点点头,没有客套,因为这是真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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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幽谷只是默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若是这般心性,家主之位也注定轮不到他头上,毕竟一家之主,可不会像皇位一样要立长立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