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郑公来去匆匆,宁远伯入京面圣

“阉贼!”高拱一甩袖子,气呼呼的说道。

“不弘不毅的懦夫小人!”冯保嗤笑一声,又骂了一句。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了,新郑公此去,恐难有再见之日,一切珍重。”张居正看着夕阳西下,郑重的叮嘱道。

“你也是。”高拱大踏步的离开了皇宫,前往了会同馆驿,收拾一下,打算连夜出京,陛下的明旨,不得逗留。

张居正站在台阶上目送高拱离去,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向着文渊阁而去。

朱翊钧看到了高拱的除八弊疏的时候,甚至动心起念,想过让高拱入朝来,当吏部尚书,张翰实在是太抽象了,人厌狗嫌的,实在是不堪重用。

高拱在当国的时候,兼掌吏部,反腐那是一把好手。

但是这很容易释放一个错误的信号,朝中党争再起,还不如让张翰在朝里尸位素餐好了。

张居正和高拱朝堂上厮杀的格外血腥,但私下关系极好,万历六年,高拱死的时候,高拱发妻张氏陈乞恤典,就是问朝廷要谥号官葬,万历皇帝下严旨:高拱不忠,欺侮朕躬,今已死了,他妻还来乞恩典,不准他。钦此。

但凡是这种口语化的诏书,那都是皇帝亲口所言,不让礼部再奏报,不给高拱谥号,不给官葬,更不让人上奏说这件事。

张居正上了一道《为故大学士高拱乞恩疏》,请求万历皇帝开恩,给高拱谥号官葬,万历皇帝批复说:高拱负先帝委托,藐朕冲年,罪在不宥。

张居正面奏,最终万历皇帝选择了妥协,下旨言:卿等既说他曾侍先帝潜邸讲读,朕推念旧恩,姑准复原职,给与祭葬,着礼部知道。

万历皇帝仍然没给高拱谥号,直到万历三十年,高拱死后二十四年,万历皇帝才在朝臣们烦不胜烦的上奏中选择了妥协,给了高拱谥号。

张居正回到了文渊阁继续处理奏疏,而一道圣旨,传到了文渊阁内。

“陛下让咱宣旨,准先生送别高拱。”冯保握着一封圣旨,让张居正和他一起前往驿站送高拱离开京师。

尊师重道小皇帝知道张居正和高拱私下的友谊,所以让张居正去送一送,大明的车马很慢,今日离别,很有可能就是永别。

朱翊钧之所以下这道圣旨,完全是怕高拱借着天黑的理由不走,逼着高拱必须连夜离开京师,不要在京师添乱。

一天的时间,朱翊钧还能控制一二,不生什么幺蛾子,再久了,那就是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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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收拾好了行囊,他还以为这次入京有一场大风暴在等着他,结果却是风平浪静的和故友见了一面,就要离开了。

他回京虽然短短一日,但京师内外都知道他在京师。人走茶凉,失去了权柄,连鬼都不会上门,送别他的只有两人,一人是葛守礼,一人是张居正。

葛守礼坚定的认为高拱是个好人,始终如一的这么认为,所以高拱回京,葛守礼是真心实意的高兴,没人来送行,他还是来了,这是冒了巨大的风险。

高拱是欺辱皇帝,说十岁人主何以治天下被驱逐出朝,没人敢沾这个因果,可葛守礼还是来了。

杨博说葛守礼憨直,说的就是这个,杨博知道高拱绝对不是那么伟光正的好人,在朝堂上,人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

冯保站在圣旨之前,吊着嗓子阴阳顿挫的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高拱赋性愚戆易怒,举动周章任性,事每任情肆意,果于自用。虽不敢蹈欺主之大恶,然实未有事君之小心。以此误犯天威,死有余戮。但伊昔侍先帝于裕王府潜邸,九年有余,兢兢业业犬马微劳,似足以少赎罪戾之万一。”

“国朝孝治天下,凡先帝簪履之遗,朕犹不忍弃,况系先帝旧臣,必垂轸念为宜,先生教朕曰:夫保全旧臣,恩礼不替者,国家之盛典也;山藏川纳,记功忘过者,明主之深仁也,此信赏罚之国柄,朕以为然。”

“姑准复原职,礼送出京,驰驿还乡调治,仍赐白金文绮,遣行人护送,钦此。”

“高拱,还不快快谢恩!”冯保让人把圣旨展平,把圣旨上的纸张揭下,递给了高拱,然后把圣旨的锦云纹缎匹给卷好,收了回去。

“臣叩谢陛下…圣恩,嗯?”高拱拿着一张纸,人都蒙了…

这玩的是哪一出儿?!哪一出儿!哪有宣旨,把装裱圣旨的锦云纹缎匹收回去的道理?就单单给一张纸,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冯保看着高拱满脸的问号,理所当然的说道:“先生说要修省,陛下觉得理应尚节俭,日后不重要的圣旨,一律不给缎匹了,自己拿回去装裱就是。”

“先生说没说过,让陛下节俭?”

冯保看向了张居正,问了一个夺命的问题,尚节俭,是不是先生教的!

“说过…”张居正呆滞的看着冯保,木讷的点了点头,如遭雷击一样,他的确说节俭,比如鳌山灯火,的确是他最先反对的,然后皇帝比他还反对,那时候朝廷穷啊,一钱银子恨不得当一两花,这现在有钱了,居然连缎匹都收回去了!

“嗯,那就是了,先生教得好啊!”冯保乐呵呵的收起了缎匹,洋洋得意的回宫去了。

皇帝在羞辱人这一块,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其强悍的战斗力。

朱翊钧不喜欢高拱,无论是基于政治进行立场表态,还是基于他的内心,他对高拱都不喜欢,晋党这种畸形种,就是高拱和杨博姑息出来的东西,张居正的张党也有姑息包庇,可是张居正包庇的是戚继光、是殷正茂、宋仪望、汪道昆、潘季驯、凌云翼这些人。

高拱包庇的是方逢时、吴兑、杨兆这类的货色,也就王崇古办事还算得力,为了赚钱拼命的营造官厂。

朱翊钧这个重循吏的君王,能喜欢高拱才怪。

高拱去国的时候,是少师和太子太师,从一品,无实职,享受从一品待遇,就是有一万亩的免税田亩,但是高拱死了,这个待遇就没有了,这是大明从洪武年间延续至今的国法,只是很少有人遵守了。

还田就是还得这个田。

之所以给高拱恢复官秩,朱翊钧自然有自己的用意,眼下河南还没有开始清丈,河南地面情况极其复杂,即便是郑王世子在京,清丈的时候,少不了闹出乱子来,张居正从万历六年就开始清丈,一直到万历九年,河南都没清丈结束。

一直到万历十五年,河南仍然报孝宗以来的田亩数量,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唯独一处没能完成清丈的地方。

高拱至少是个清官,他的那些门生故吏听闻高拱有了缙绅明公的待遇,也能安心做事,到时候朝廷对河南清丈的时候,高拱多少会有点助益。

高拱拿着手中的一张纸的圣旨,是哭笑不得,只能摇头,小皇帝真的是爱憎分明,说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圣旨连缎匹都不给,就给张纸。他早就听说了小皇帝气人有一把好手,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