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三嫂叫陈二嫂提醒,立即走进了郭家去。
没用多久,云三嫂果然端了一碗白米干饭来。马马儿接过饭碗,倒进自己的钵钵。一声“道谢”,转身就走。
“乖”云三嫂说,“就在这里吃吧,好好吃它一顿。”
“不,”马马儿说,“我要给奶奶提回去。”
“奶奶?”云三嫂忽然想了起来,人家刚才说了的,他还有个奶奶。
“你奶奶真是放心呢?这么小的孩子,就让他一个人出来。”黄幺娘说,“万一滚到河里去了,只怕淹死都没人知道。”
“不。”马马儿说,“奶奶她……她早就饿来走不动了,已经……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吃过东西了……”
“呀喂呐,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怎么受得了呀……”云三嫂想了想,“要么……你再等一等……”
竹哑巴很快明白了云三嫂的意思,他走上前去,把马马儿牵了过来。
“你先吃,吃饱点。”陈秀才见云三嫂又去了郭家,“等云嬢嬢再去给你添一点。”
尽管大家都希望马马儿吃顿饱饭,但马马儿知道,云嬢嬢进去添饭,也是求人。他怕第二转添不出来,如果吃了篼篼里面的饭菜,空手回去,奶奶就会继续饿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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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马儿真的懂事,尽管肚子饿成薄薄的一片儿,他也没有只顾自己。直到云嬢嬢又给他添了很满的一碗米饭,和一些凉拌的萝卜丝来,他才干出一大半,装成堆尖的一钵钵,然后将剩下的少部分,端到嘴边,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马马儿吃了饭菜,谢过众人,提着篼篼走了。
紫竹寺在流沙堰村子的西北方向,与村子相隔十来个田远。马马儿回到庙子里面,先把讨来的饭菜干成三碗,端两碗放着,留作下顿,放一碗在旁边。然后用吃奶的力气,把饿得快要死去的奶奶往上拖了一截,再轻轻将她扶来靠着墙头。待奶奶坐稳以后,他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筷子,一点菜一口饭,慢慢喂着奶奶。白米干饭太硬了,奶奶吃得困难,马马儿就把干饭倒在锅里,用碗背揉了几下,又重新添到碗里,继续喂着奶奶。
好不容易,终于给奶奶喂了半碗饭菜。马马儿想:
虽然今天讨到了一些米饭,可是明天、后天,再后天,又怎么办呢?这年头,饭是不好讨的呀。手气不好,几天开不了张。既然今天运气不错,那就趁早,再出去走走。看能不能再讨一些饭菜回来,给奶奶煮点可口的稀饭。只要连续两三顿,让奶奶填饱肚子,她肯定就会站起来和我一起去要饭了。有奶奶一路,别人就不敢打我。
想到这里,马马儿又把奶奶放回原处,重新搭上铺盖。
马马儿出了山门,他一边走一边想:郭家有钱,而且仁义,很难碰上这样的好人家。眼下郭家有事,需要人手。我去帮帮他们,那不是更好讨要吗?
聪明的马马儿,又去了郭家丧场。
还隔几个田远,马马儿就已经听见郭家门口有人哭丧,好生悲痛。他走近一看,郭公子夫妇已经入棺,正准备抬到墓地里去。
这时的丧场上,除了那些很卖力的男人和几个比较活跃的妇女之外,先前看见过的那些老人、妇女和儿童,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马马儿觉得自己来得还算时候。要是他们提前把人抬走了,也就没有人知道我马马儿曾经过来帮过忙。想再次讨口饭吃,可能就没那么容易。马马儿赶紧把篼篼放在隐蔽处,拣把锄头扛在肩上,认认真真做好准备,要跟大家一起把墓地里去。
当然,马马儿将将走到丧场上,就叫藏在周大爷家里的狗娃儿,从门缝里头把他看见了。马马儿一点不害怕,让狗娃儿也很好奇,他哗声推开大门,一趟冲了出来。
云三嫂看见狗娃儿跑得飞快,大声骂道:“妈哟的,喊你娃娃去藏着,你偏偏要跑出来,你愁军兵弄不死你是么?”
“他都不害怕。”狗娃儿懵懂,他指了指马马儿,说,“我也不怕。”
“他,你知道他是谁么?跟他学,还不够格呢。”
狗娃儿抬头看了看马马儿。
“他叫马马儿。你看人家好厉害,早就当家为人了。”云三嫂说,“像你,只知道耍嘴皮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要让人来服侍。”
狗娃儿听娘夸奖马马儿,他又把马马儿打量一番,觉得他面黄肌瘦,根本就不怎么样。
“那点点儿大,才到我的额头过点。比我都还瘦。”
“怎么?不服气?”
狗娃儿听娘反问了一句,才真有些佩服起马马儿来:至少,他敢一个人出来混。
“我给你说嚯,不准伙起其他人欺负他哟……”云三嫂话还没有说完,狗娃儿就一趟跑到了前边去,“妈哟的,看我打你的家伙嚯。”
马马儿埋着头,眼泪偷偷的流。还是狗娃儿好,再穷,毕竟有娘痛爱。可我呢?不仅没有娘了,连奶奶都还需要我来照顾。
马马儿心酸,也就没有留意云嬢嬢又说了些什么。
“大家准备好,各自找到自己的事情做。”
曹兴发一声大吼,出殡了。竹哑巴打着伙把,走在最前面。郭家二公子端着灵牌,走在灵柩前边。郭大汗儿、江泥水匠、陈秀才、周大爷等人抬着灵柩,后面的人放声大哭。云三嫂手提篼篼,跟在后头,象征性地抛撒一些“买路钱”。
郭家大黄狗很通人性,它也跟在人群中,拖着尾巴儿一起跑。
墓地离村子二三十个田远,全是弯弯曲曲,两旁都有很多树林和荒草的泥巴路。狗娃儿没走多远,心里害怕,不敢往前去了,便飞也似的朝周大爷家里跑去。
狗娃儿从马马儿身边跑过,盯了马马儿一眼——当真厉害。这么吓人,他居然敢把墓地里去。
送葬的乡亲们来到田野上,大家都很害怕,只有郭大汗儿,偏偏要在众人面前出点风头。走着走着,他突然对江泥水匠说:
“来,我们把号子吼起。”
江泥水匠说:“吼不得,声音那么大,叫军兵听见了怎么办?”
郭大汗儿说:“听得见什么哟,出了村子就没事。你看后面,尽都在哭丧。我们姓郭的人死了,不闹一闹,叫别人小看。吼起号子才有气氛。”
江泥水匠说:“算了,会挨骂的。”
郭大汉儿说:“谁骂你哟?来,闹起。”
江泥水匠说:“那你先来哇。”
郭大汉儿说:“对哇,幺儿不跟着来嚯。整大声点哟。”
江泥水匠说:“要得。”
“喔嘿嘿嘿……喔嘿嘿嘿……”虽说郭大汉儿有些假聪明,但他的号子确实喊得好,不仅声音大,而且还吼得刚劲有力。
“喔嘿嘿嘿……”接着,江泥水匠也鼓起气来,使劲吼道,“喔嘿嘿嘿……”
曹兴发听见了,黑起脸色,厉声批评道:“闹什么闹?还没有叫军兵整怕是么?”
郭大汉儿和江泥水匠挨曹兴发批评,随即闭嘴。
到了墓地里头,都想快点完工,大家草率行事,完全没按程序处理。郭公子夫妇都还没有掩埋完毕,其他人又把谭木匠枋子也抬来了。
乡亲们掩埋了死者,一刻也不停留,就匆匆忙忙回了村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