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西,长流水。
这里靠近腾格里,却因贺兰山融化的雪水,成为一片水草丰美之地。
戴蒙古红帽的老羊倌裹紧皮袄,看着瘦成皮包骨的老狗在寒风中追赶羊群,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台吉疯了。
去年的冬季很冷,大漠上的沙风吹来,冻死了不少牲畜。
偏偏就在几日前,骑兵跑遍了整个草滩的每一处冬季牧地,传达领主固鲁台吉的命令,让牧民将领主的羊群和马群送到宰桑所在之地。
这种命令无疑让牧民觉得熟悉,就在几年前,东边打了败仗的林丹大汗过境时,台吉也下达过这样的命令。
不同之处在于,那次的命令,是留下种羊种马,余下的送到驻地;而这次的命令,是全部羊群马群,统统都送过去。
一个不留。
固鲁台吉当然没疯。
他只是像逆水之人,试图捉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咕噜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野鸡,就像个饿肚子的小孩,但他其实有漠南非常显赫的出身。
他的太祖是达延汗。
烈祖为达延汗第三子、曾夺取北元汗位的哈不害汗、俺答汗之父,巴尔斯博罗特,汗号意为皇叔汗。
天祖为哈不害汗的长子,北元右翼三万户之首、济农,衮必里克。
高祖父为衮必里克的长子,济农那颜大儿。
曾祖父是那颜大儿的长子,不言把都儿黄台吉,因父亲病故时驻牧于甘肃大小松山,且身在西征瓦剌的军中。
因此仅继承其父都督同知一职,没来得及至八白室举行继任济农的仪式,就被卫拉特杜尔伯特部下属的辉特部贵族额薛勒贝所杀。
祖父则为不言拔都儿黄台吉的长子卜失兔,年仅十三岁,在切尽黄台吉的扶持下继承爷爷的济农之位,在位四十八年。
父亲是薛呤黄台吉,同样为卜失兔济农的长子,三十六岁继承济农位,在位六个月,同年去世。
而固鲁台吉,是薛呤黄台吉的长子。
他的叔叔额璘臣欺其年轻,拉拢了切尽黄台吉的曾孙、右翼三万户执政大臣萨囊台吉,宣扬汗号,继承了济农之位。
却使少年丧父的固鲁台吉仅领不到数千部民、上千牧骑,蛰居于贺兰山西。
他曾将西征的林丹汗视为明主,在其兵马过境之时奉上羊马,却没能得到任何回报。
大汗确实发兵了,却不是为他,更不是为扞卫北元传统。
大汗只是一通乱揍,横扫右翼三万户、打趴下叔叔额璘臣,把漠南搅得天翻地覆,却没有让他继承济农的想法。
林丹大汗就不想要济农!
而这一次,新任大汗的命令从边墙以南传信而来。
实际上固鲁台吉很清楚,这个叫刘承宗的大汗血统不对,也没有受过像样的传统贵族教育。
正如大汗寄来书信,字里行间表露出的匮乏知识一样,他身边显然没有正统汗庭的贵族侍从,甚至都不知道他出身于漠南的显赫家族,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窝在边鄙之地的北元小贵族一般。
但这实际上,恰恰是因为看出刘承宗不知道他是谁,以平常心对待,反而让力微人寡的固鲁台吉感受到难得的尊重,激发出巨大的好感。
刘承宗在信上没有颐指气使的让他归附、上贡,只是说他们之间没有仇恨,知道你没有多少军队,部众也贫穷难过,若你有为我效力的想法,我们就以互市的形式,你来提供马匹羊只,我来提供烧酒夏装。
以三万为率,若提供的马匹羊只更多,我会依贡献授予你或你的儿子官职。
若你愿意,我保护你在贺兰山西驻牧的权力,并准你的部众将烧酒夏装贩卖漠南二十三万户部,不受任何人的侵扰。
有林丹汗珠玉在前,突然面对刘承宗这样一个看上去能沟通,而且很容易沟通的大汗,固鲁台吉的心情复杂。
刘承宗的使者仅在包帐坐了一个时辰,固鲁台吉就完成了思考,并派人将命令下达至麾下各处冬季牧地,并将回信交给使者。
给固鲁台吉的信,是刘承宗在平凉写的。
收到回信时,他人已经过了固原,兵马也抵达二道边墙一线。
确实像固鲁台吉想象的那样,刘承宗对他了解不多。
但这并非是他身边没精通漠南事务的蒙古人才。
刘狮子身边有,而且还很多。
在他的虎贲营里,有察哈尔汗庭的大宰桑乌斯胡、高勒图彻辰、祈他特车尔贝、噶尔玛、格隆和尚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