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吾身一清明
天边晕染开一抹温柔的蓝紫色,仿佛造物主执起最细腻的笔触,将金辉泼洒在连绵起伏的青山脊线上。亿万道柔光漫过层峦叠嶂,为每片草叶镀上跃动的金边,连嶙峋山石都流淌着琥珀色的光晕。唯独翠玦坡的天地凝固在另一个时空,浓云如玄铁浇筑的穹顶沉沉压境,翻涌的云层深处积蓄着未落的雷霆,将整片山谷囚禁在铅灰色的窒息感中。
林涣孑然立身于危崖之巅,青丝在罡风中翻卷如墨色旌旗,发梢流转的微光恍若星河碎屑坠入人间。山风裹挟着草木清苦的气息掠过剑锋,那柄通体碧透的长剑忽然铮鸣不止,剑身纹路次第亮起,犹如蛰龙苏醒时片片逆鳞绽放青芒。腕间翡翠珠链应和着剑鸣叮咚作响,二十七枚玉珠在疾风中碰撞出清越音律,恰似神女轻叩九霄之上的编钟。她凝望云海的眼眸比山涧更幽深,倒映着天光与阴霾的交锋,纤薄身影在翻涌雾霭中时隐时现,恍若天地棋盘上至为孤绝的一手落子。
林涣轻轻一叹,长剑出鞘,风声愈加凌厉。她能感受到此身作为敌人时的威压,仿佛在这浓云密布的山谷中,天地间蕴藏的无尽力量正在悄然苏醒。她仿佛听到雷电的低语,感受到天地间磅礴的威势,同时也能听到巨龙挣脱束缚时锁链相击发出的声响,宛如手腕上特瓦林赠予的翡翠手链那般,却犹如古老铜钟的轻鸣之声,是那般空灵而无机质。
“暗符隐现,邪语回萦,
咒启禁界,孽龙待援。
幽渊弥漫,幻像缠缠,
锁断骨蜕,囚躯得还。”
翠玦坡的云层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二十七根盘龙石柱自地脉深处破土而出,每根柱身缠绕的玄铁锁链绷直如弓弦。锁链尽头没入地底深处。而随着深渊使徒们吟唱的古奥咒语悠悠响起,锁链竟有了松动的迹象。而随着深渊法师的权杖狠狠贯入祭坛中央,那一刻,林涣腕间翡翠珠链瞬间迸发灼痛。她看见锁链缠绕的并非青龙——那蜿蜒千丈的龙躯竟与自己经脉共鸣,每道雷霆劈落都像是抽打在自己的脊骨上,疼得窒息。
“王子殿下……你这究竟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林涣颤着声苦笑,哪怕是疼的窒心,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深渊教团将自己刨出来而什么反应都不做,手心长剑剑锋横扫,碧色的罡风携着斩断山河的威势向着深渊法师压去。
剑锋所至,罡风如龙,卷起漫天尘土与碎石,直逼深渊法师。然而,那紫袍祭司只是冷笑一声,权杖轻挥,一道紫色屏障凭空出现,将罡风尽数挡下。
“林涣,你以为仅仅凭这缕残魂,以及这濒临破碎的化身,就能撼动深渊的意志么?”深渊法师的声音沙哑而阴冷,权杖尖端凝聚的紫电化作毒蛇缠绕锁链,“你太天真了。”
林涣不语,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电,瞬间逼近深渊法师。长剑划破长空,带起一道璀璨的剑光,直取对方咽喉。深渊法师急忙后退,权杖挥舞,数道紫色闪电从云层中劈下,直击林涣。
林涣身形灵动,如燕穿梭于雷电之间,剑光闪烁,将一道道闪电尽数斩碎。
“呵,真是抱歉了!来了璃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敢走?哪有这么简单!”林涣心中暗自冷笑,手腕一翻,翡翠珠链骤然亮起,二十七枚玉珠化作星宿图谱悬浮天际。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磐岩结绿剑身上,剑身纹路瞬间亮如白昼。
“风起,剑来!”林涣一声轻喝,长剑挥出,罡风化作一条青色巨龙,咆哮着冲向深渊法师。巨龙所过之处,紫色闪电纷纷溃散,深渊法师脸色大变,急忙挥动权杖,召唤出一道巨大的紫色屏障。
“轰!”青色巨龙与紫色屏障相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气浪席卷整个翠玦坡,山石崩裂,草木尽折。深渊法师被震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而林涣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涌,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林涣正欲调整姿态,旋身再度冲上之时,忽然捂住心口踉跄半步,指尖触到的是琉璃碎裂般的透明裂纹。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消散——脚踝以下已化作流萤般的星尘,衣袂翻飞间露出若隐若现的经络,每一根血脉都在迸发翡翠色的光焰。
"倒比预想中的要快些。"她竟轻笑出声,尾音里带着往生堂廊下逗弄画眉时的轻快。碧色长剑在掌心转出半轮新月,忽而反手重重将之贯入地面,犹如一根直插入巨龙七寸的银针,整座翠玦坡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山岩崩裂处喷涌出琥珀色的地髓,恰似巨龙的伤口在汩汩渗血。
剧痛让她险些跪倒在地。朱砂般的血珠顺着唇角滴落,在苍白的下颌拖曳出凄艳的纹路。可她仰头望向翻涌的雷云时,眼底跃动的却是那段让她难以忘怀的岁月里,某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偷溜出往生堂跑到玉京台给钟离先生放烟花时肆意璀璨的神采。鎏金岩弓在她掌心显形的刹那,九霄之上传来编钟轰鸣,二十七枚翡翠珠悬作星轨,将她的青丝映成银河倒悬。
"老朋友,承蒙不弃,就请最后再陪我疯一次吧。"她以血为引勾满弓弦,箭镞上旋转的飓风里浮现出若陀龙王陷入疯狂之后被先生一箭封印时愤怒而绝望的赤瞳。当箭矢携着岩金色与碧玉色交织而成的流光法阵穿透云层印入地面的那一刻,整片天空都开始剥落——像打翻的胭脂盒倾泻朱砂,又似被孩童撕碎的洒金宣纸。巨龙垂死的嘶吼与她的骨骼碎裂声共鸣,每片坠落的龙鳞都映出她正在消散的眉眼。
在化身彻底化作星尘前,她忽然对着虚空眨了眨眼。这个钟离教过的小动作,总能骗得胡行知乖乖交出私藏的杏仁糖。此刻她鬓边碎雪纷飞,却偏要学着说书人折扇轻摇的派头,对着漫天雷暴作了个戏谑的揖。
风铃声是何时响起的呢?
或许是在最后一片衣角化作流萤时。那些温暖的光斑坠向深渊的途中,突然被往生堂檐角的铜铃接住——暴雨中的糖人化作枫丹机械鸟振翅的模样,伯阳伞面上滚落的雨珠凝成琥珀,戎昭燃烧的流星里绽出琉璃百合。所有正在消逝的事物都在此刻凝固,最终汇聚成玉京台上永不倾斜的岩脊,那是她五百年来描摹过千万次的背影,连衣褶里的金纹都与记忆分毫不差。